59、“捏够了没?”_美人挑灯看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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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9、“捏够了没?”

  古巷静谧,半明半暗。

  仇薄灯尾指勾一根细麻绳,麻绳下系那块方方正正又用油纸包好的金缕鱼肉。随他的动,油纸包一晃一晃的,阳光掠过排瓦,在他的手上和油纸边沿晕出蒙蒙一片酥霞暖烟。

  师巫洛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,落在后方,看那一节指尖如新玉初红……蓦地里记起,白月下仇薄灯曾咬过他的指节。

  仇薄灯忽然回头。

  师巫洛仓促移开视线,镇定地平视前方。

  这个人的脸部线条自带冷峻气质,唯一容易暴露心思的耳朵刚好被阳光照,泛红是光学原理。

  “看这么久……”

  仇薄灯索性转过身,倒退,与他对视。

  “想么呢?”

  不吭。

  仇薄灯盯了他一会儿,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静若止水。最后,仇薄灯哼笑一,把油纸包扔到他怀里,扭头就。

  脚步跟了上来。

  “你这样子出现,没问题?”仇薄灯不去看身边的人,手指交叉枕在脑后,“我可不想到哪,哪就冒出来一堆人打打杀杀。”

  去烛南高楼上振臂一呼:神鬼皆敌师巫洛在此——

  想来蜂拥而至的人试图杀他,好一夜暴富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。

  “嗯。他们不认得我。”

  言外,就是见过的基本都死了。

  仇薄灯侧眸看了他一眼。

  怪不得,左月生那么垂涎这家伙的赏金,甚至专门整理一份《一夜富甲天下·壹》的统计表,结果碰面了好几次,愣是没认出来……也是,那么多传说,都没有正面描述过他长么样,关键词就一个人一把刀,连么刀都不知。

  更别提,打十巫首扬后,独行刀客顿风靡天下。

  ——是个刀客都想沾这狠人的光。

  仇薄灯沉思片刻。

  模仿者太多,反而掩护了正……难这就是粉丝效应?

  他把师巫洛清癯孤冷的身影往灯光璀璨的舞台一安,下面是一群五大三粗打扮得妖魔鬼怪的汉子举灯牌奋力摇晃,嘶力竭地喊“阿洛阿洛,我辈楷模”,然后一、二、三、四、再来一次……

  仇薄灯没憋住,吭哧吭哧笑了起来。

  师巫洛一脸茫然地看他。

  “阿洛阿洛,我辈楷模……哎哈哈!”

  仇薄灯转到他面前,绷起脸看他,一本正经没超过三秒,腰就又弯了下去了。

  “不行不行!我要不动了!”

  他按住师巫洛的肩膀,笑得前俯后合,一不留神下巴磕到师巫洛的肩胛骨,顿“哎呦”一,向后一仰。

  师巫洛反应奇快,一把握住他的腰,人拦了回来。

  他比仇薄灯高一个多些,把人揽住后温热的呼吸就如细沙般,打在了胸口,隔衣服都觉滚烫。仇薄灯本来就瘦,指下的腰更是细得惊人……不知是不是真的一手就环得过来,师巫洛本能地收紧虎口。

  下颌冷不丁被撞了一下。

  仇薄灯仰起头,面无表情地看他:“捏够了没?”

  师巫洛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。

  这回,就算光学原理都拯救不了他了……

  仇薄灯一把拍掉他的手。

  气势汹汹地转身就。

  师巫洛罕见窘迫,不近不远地跟。

  古巷很长,墙却不怎么高,灰墙缝隙生了些青苔,阳光斜照,把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叠在一起,一半投在地上一半投在墙上。师巫洛侧头,看见影随人,过苔痕斑驳的灰墙,仿佛一起过雨水滴落,新苔初生旧苔默默的岁月。

  就一直这么下去,好像也没么不好。

  仇薄灯停下脚步。

  “怎么了?”师巫洛低问。

  仇薄灯没么表情地转头:“左月生住哪?”

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  左月生一手揪起衣领扇风,一手拧了个唢呐,气势汹汹地踹开门。

  酒气扑面而来。

  “呼——呼——呼——”

  陆净抱个坛子,滚倒在地上,一边流哈喇子一边打鼾,睡得跟“翩翩公子”没有半瓜葛,白瞎了他那张还算不错的脸。

  左月生拐到旁边的桌上,瞄了眼。

  最好的雪宣纸皱得跟抹布一样,顶级的博山石砚墨迹干涸,一的紫毫笔炸得跟松鼠尾巴似的……然而纸上比昨夜,增加了十一个字,还他娘的是:第六折腕锁对镯情定今生。

  陆、十、一、你好样的!

  左月生都被气笑了!

  昨儿,陆净在红阑街胡同里,信誓旦旦说,自己能奋笔疾书写个三四折《回梦令》。结果,一回到山海阁安排的“无射轩”后,这家伙咬了没半柱香笔头,就开始作妖了……一会儿说,这凳子太低,坐不够舒服影响他发挥;一会儿说,这纸笔太次,阻碍他的思;一会儿说,要来好酒,古来诗人独酌出篇……

  看在坊校雠部的师姐们,对他带去付刻的前几折《回梦令》赞不绝口的份上,左月生捏鼻子,信了他的鬼话。

  又是换桌换椅,又是好酒好肉,最后想要监工还被赶了出来。

  理由是:你的呼吸,影响了我的思绪。

  “我没写出来我是狗好么!”“么第六折,你是在看不起谁啊?起码三折好吗?!”“我再拖,我就不是人!”“信我信我,快吧快吧”……回忆了一下昨夜陆净的信誓旦旦,左月生差一榔头敲死这家伙。

  “呼——”

  陆净抱酒坛子,翻了个身,滚到左月生脚下。

  左月生深吸一口气,先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,随后提起唢呐,凑到陆净脑袋边,鼓起两腮——

  “呜哩——哇啦——”

  陆净一个鲤鱼打挺。

  “你他大爷的,大清早的上坟啊?!”

  陆净奋力堵住耳朵,饶是如此也压根阻挡不了那销魂的音,满脑袋横冲直撞。

  “停!停!停——”

  左月生不理睬他,腮帮子一鼓一鼓,吹得越发起劲,滴哩哩地,还哩出节奏了。

  都不用醒酒汤也不用泼冷水,宿醉一夜的陆净直接被他吹了个前所未有的清醒,一咕噜爬起来,五官狰狞地冲上来抢他的唢呐。

  左月生早有防备,一边颠颠地吹,一边绕桌跑,唢呐跟一上一下,比魔音灌脑还魔音灌脑……要是佛宗的大悲咒有这种洗脑能力,何愁渡不了天下苍生!

  “左胖——”

  陆净追了三四圈,脑浆都要被他吹飞了,纵身一扑,抱住他大腿,猛虎咆哮。

  “饶命!小的错了!!”

  左月生不要脸多年,第一次被“以其人还治其人身”,惊得唢呐都掉了:“操!陆十一,你学得有够快的啊!这不要脸的本事,有我三成水准了。”

  陆净眼疾手快,一把唢呐抢,麻溜地放开他:“你没听仇大少爷说过的那词吗……叫、叫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’。”

  “待你个鬼。”左月生对天翻了个白眼,“你就是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”

  陆净瞥见外边院子里有不少侍女驻足看热闹,急忙站起身,一个箭步过去,“砰”一把门结结实实地关上:“我操,死胖子,你故的?带这么多人围观?”

  “不然怎么叫‘对症下药’呢?”左月生凉飕飕地讥讽,“亏你还是药谷谷的儿子,连这个都不懂?”

  “生死人肉白骨的,是我爹又不是我。”陆净转身,瞥见左月生皮笑肉不笑地捏他那一张宣纸,心虚地缩了缩脑袋,“我真的可以解释……”

  出乎料,左月生竟然没有暴跳如雷,反而真的露出了个让人“如沐春风”的亲切笑容。

  亲切得陆净扭头就跑。

  左月生一胳膊横过他的脖颈,把人死死勒住。

  “大爷饶命!”陆净奋力挣扎,“有话好好说!”

  左月生凭借自己横圆竖阔的吨位,把人摁回桌子前坐下:“有两件事,一件是小好事,一件是大好事,你想先听哪一件?”

  陆净战战兢兢,总觉得两件都不像好事:“先、先听小的吧……”

  “好事就是,你的《回梦令》已经送到坊了,”左月生也不卖关子,“诸位坊话本部师姐师姐对你赞赏有加,一致觉得你采卓然,定是不世出的子,隐匿姓,来造福们闲暇生活的……”

  “哎呀,区区世俗而已,而已!”

  陆净眉飞色舞,就差摸出把折扇。

  见到他这么得洋洋,左月生一脸“你这么高兴,那我可就放心了”的表情,以兄弟间最大的热情,用力拍他的肩膀:“不出三日,你就要扬烛南了!恭喜恭喜!陆公子,陆大豪!”

  “虚而已!虚而已!”陆净连连抱拳。

  “哎呀,这你可就不用这么谦虚了,”左月生神色一肃,“上一个能够得到山海阁坊话本部师姐师妹们一致好评的,距离现在多少年,你知吗?”

  “嗯……”陆净想了想,谦虚一,“一百年?”

  “不!”左月生猛摇头。

  “两百?”

  “少了!”

  左月生伸出一手,“五百年!整整五百年!”

  “这、这不可能吧?”陆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去了,还要故作镇定,“一定是坊师姐们厚爱。”

  “那你知这人是谁吗?”左月生笑容满面。

  “谁?”

  “沈商轻,沈先生。”

  陆净一愣,这字怎么怪耳熟的……仿佛在哪里听过……但陆公子游手好闲,平素里最常去的就是茶楼酒馆销金窟,能被他记住的字,似乎好像……好像都不是么……

  “哎呀,是不是觉得有耳熟,”左月生贴心地解释,“耳熟就对了!就是那个化‘无情思’写了《十二风花传》的家伙。犹记得当年,第四折传唱遍十二洲后,这人假托病,把第五折一直拖啊一直拖……”

  陆净的笑容慢慢消失了。

  他、好像想起了这个流传甚广的笑谈是么了……

  左月生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,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说:“后来呢?后面就是,广为人知的‘北玄城沈商轻假病不作,风花谷莫绫羽提剑强捉人’。”

  陆净的手微微颤抖。

  是的了,他彻彻底底记起来,怎么会记得“沈商轻”这个字了!

  风华谷清一色女子,性情两极分化严,温柔的好似秋水,狂躁的好似烈火。不幸的是,这莫绫羽莫长老就是烈火的那一挂,一就炸……迟迟看不到《十二风花传》的人公遇险后是死是活,莫长老破关而出,先是到鬼谷,花三十万两黄金算了一卦,把‘无情思’的位置给算了过来,然后横跨三大洲杀到北玄城,一脚踹开沈商羽家门……

  据沈大子左邻右舍的描述,当天从院子里传来了宛若“民女遭强抢”的哀嚎。

  嗟!

  “三百年啊,整整三百年啊,沈商羽被莫大长老拽到孤岛上闭关了整整三百年啊!不仅把《十二风花传》写完了,还把《二十桥月夜》也写了,甚至还出了本《百年面壁录》。被抢的候,不过明心期,出来已经快半步卫律了!”

  “陆十一,陆大豪!我觉得你很有成为下一个沈商羽沈大子的潜力啊!”左月生用力拍陆净肩膀,“这是不是大好事一件?”

  “好你个鬼啊!”

  陆净天灵盖都要吓飞了。

  “看!一举多得,不仅更了!银子赚了!修为提升了!媳妇也有了!功成就,说不定努力还能儿女双全,这不是天大的好事?”左月生一脸喜气洋洋,连连抱拳“哥们,就在这里先恭喜你了啊!”

  “滚滚滚!”

  陆净就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,“噌”地站了起来,没头苍蝇地满屋子乱转。

  “你不是跟我说用化就没事吗?!死胖子!你坑我!”

  左月生拉开椅子,老神在在地坐下:“是啊,用化是不会被仇大少爷追杀,可是吧……我可没说过,你拖折子不写,不会被各路女侠追杀。陆十一啊陆十一,以后我也不用催你写……诶嘿!!”

  他一脸贱兮兮。

  陆净瞠目结舌,又一次明白了么叫“无奸不成商”,么叫“江湖险恶”。

  “你、赢、了!”

  过了半天,陆净从牙缝里挤出来。

  “来来来,请——”

  左月生笑容满面地起身,替他铺平宣纸,磨好墨,蘸好笔。

  陆净苦大仇深地坐回桌前,咬笔头,如同看生死大敌般看面前的纸张,半天没能下笔。

  左月生在旁边百思不得其解:“陆十一,你昨天不还嚷嚷,正发糖了,可以产粮了,怎么今天就又萎了?”

  “你懂个屁。”陆净瞪了他一眼,“懂么叫揣测角色心理吗?不懂就闭嘴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左月生觉得这家伙打写折子起,就神神叨叨的。

  陆净埋头涂了几个字,忽然又像想起么一样,猛地转过身:“昨天仇大少爷见到那谁,说的第一句话,你记得不?”

  左月生回忆了一下:“好像是……你来了?”

  “对!”陆净一拍大腿,“你也听到了,那我就没听错。是‘你来了’,不是‘又见面了’一类的,说明他们两个应该早就约好了在山海阁见面。你说,会不会他们其实在鱬城的候,见过面?”

  左月生想了想:“我们当是被困在幻阵里,仇大少爷没和我们在一起……诶,这么说,还真的有可能。”

  陆净犹豫了一下,迟疑地问:“那你觉得……有没有这种可能……”

  “你说话别吞吞吐吐行吗?”

  左月生不耐烦。

  “我在想,”陆净斟酌了一下,“鱬城的日出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,舟子颜要杀仇大少爷,其实就是他背后的人想确认这一?”

  左月生本能地想否定他这个猜测,“日月轨,千万年来,有空桑百氏能够控制……”

  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陆净打断他,“你爹也好,陶长老也好,他们对仇大少爷的态度都恭敬得不正常——包括太乙宗的人。就算他是太乙某位师祖收的徒弟,那也不需要真的按照师祖的礼仪来敬吧?说难听,你和我都是二世祖,还不懂二世祖么待遇么?”

  左月生皱起眉,没有反驳。

  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……”陆净抓头发,根据他从话本戏剧里得到的丰富的阴谋诡计的“经验”,“如果那个人真的能够左右日月,然后他又和仇大少爷关系不一般……你想想,我们仙门和空桑对峙这么久,一直处于下风——太乙那群疯子不算,不就是因为空桑百氏掌日月轨吗?”

  “你的思是,”左月生想了想,“我们仙门想通过仇大少爷,利用那谁去和空桑争锋——他娘的,怎么说得我们仙门像么大……仇薄灯说的那词叫么来?”

  “大反派。”

  陆净脸色有些难看。

  显然,他对此其实格外接受不能……

  “你昨天就净琢磨这个了?”左月生敏锐地问。

  “一。”陆净又抓了抓头发。

  “你再扯头发,都能去跟不渡秃驴一起出家了。”左月生捡起半坛酒丢给他,“这分析还挺有理的……不过,我敢肯定不是。”

  “为么?”

  陆净有些不服气,心说我这可是彻夜难眠,从无数话本里提出来的真相,你哪来的底气这么斩钉截铁地否定?

  “因为太乙。”左月生自己也提了坛酒,“太乙宗那群疯子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破理由,去供谁……他们想和空桑对干,绝对自己操刀直接上好吗?”

  陆净一愣,猛地醍醐灌顶。

  对啊!怎么就忘了太乙宗么德行。天下疯子千千万,太乙一门占一半……疯子会管你么利用么争锋么讨好么?想多了!他们更擅长一言不合,提剑出山。

  “不过,你说这个,我倒想起件事来……”左月生挠了挠头,“你记得吧,仇大少爷无父无母。”

  “记得,怎么了?”

  “我以前好像听老头子说过,十八年前,太乙宗有人私底下去了一趟南疆。”

  “十八年前?”陆净一顿,“仇大少爷不就正好十八岁?你是说他其实是巫族的人?……我操!!!”

  巫族、枎城、一人一刀,对抗天外天的上神……电光石火间,一个可怕的灵感,一个悚然的联想划过陆净的脑海。

  “你说……”

  他面无人色,战战兢兢。

  “那谁会不会是、是、是……”

  “是么你倒是说啊?”左月生了半天,不到后,“你结巴了吗?”

  “是……”

  陆净深吸一口气。

  砰!

  左月生和陆净被吓得一个哆嗦,齐齐猛回头。

  “左胖,你家是想开迷宫吗?”刺眼的阳光泼进来,仇薄灯拧眉站在门口,“七绕八绕的……陆十一,你这么表情?”

  陆净一脸惊吓地盯门口。

  左月生其实也受到了不小惊吓。

  因为仇大少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,旁边还跟某位长得虽然好看但冷得吓人的家伙。

  不过,左月生反应机敏,一个箭步迎上前,不留痕迹地把桌子挡住——写了个题目的宣纸还没收起来呢!

  “仇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!我们刚想出去找你呢!还有这位是……”

  左月生一边在心里大骂这次陆净怎么这么没眼色,一边用生命拖延间。

  别问!别问——

  陆净在内心嘶力竭地大喊。

  他眼睁睁地看仇薄灯和后边那人一起进屋里,眼睁睁地看房门被关上,眼睁睁地看天光被隔绝在外……

  娘……

  孩儿有种不祥的预感……

  陆净在心里泪流满面。

  “他?”

  仇薄灯偏头看了师巫洛一眼,见他没么异议,就轻飘飘地把三个字丢了出来。

  “师巫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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